爹个子不大,嗓门儿倒不小。没有哪个白人能拼得过我爹那高嗓门儿,你一个也找不到。他那声音又高又尖。我爹一开口,活像嗓子眼儿里塞了一把小口琴似的,砰砰砰!咣咣咣!您可别不当回事儿,跟他说话你得留着神,我爹一边儿给你刮着脸,一边儿从嘴里往外喷射唾沫星子,再加上那一嘴臭气,你的心思得分成三份才够用。那股味儿就跟猪肠拌上锯末子差不多,老爹在屠宰场干过好几年,大部分黑人一见他就都躲得老远。
白人倒是挺待见他的。我常看见爹夜里灌足了酒,蹦到荷兰佬儿亨利酒馆的台子上,一把剪子虎虎生风,乌烟瘴气之中,那破锣嗓子听着分外刺耳:“主正降临到我们身边!他要扒光你的牙齿,拽光你的头发!”说罢这话,爹一扭身,滚到一群密苏里流氓堆里。这群已成烂泥的醉鬼专干下流事,绝对让你大开眼界。这伙白人暴徒动不动就把他打倒在地,踹得他满地找牙,可他们倒不恨我爹打着圣灵的旗号往他们身上撞——就算他是被一股龙卷风卷进屋子的也一样。那个年月里,那片草原上,抛洒圣血的救世神绝对是一位大救星,而这帮闯荡西部的白人天天都在找救命稻草。多数人早已心灰意冷,他们一路西行而来,觉着自己的遭遇跟人家传说的全然不一样,因此只要是能让他们跳出被窝杀光印第安人,只要是能让他们不给疟疾折磨死、不给响尾蛇咬死的法子,他们都愿意试一试。爹在堪萨斯地界酿的上等烧酒也是一桩护身法宝——虽说老爹满口《圣经》语录,却并不反对尝上一两口——两三口更好——那些挎着枪的亡命徒拽掉他的头发,把他揍得动弹不得,转眼却又拉他起来,说:“咱们喝两口。”这伙人从晌午就开始东游西逛,嘴里吵吵个不停,还咂吧着爹鼓捣出来的够劲儿酒。爹对自己与白人的交情颇为得意,据他说,这都仗着《圣经》。“小子,”他说,“一定得记住《哈西结书》,第十二章第十七节:‘将这杯子拿给那口渴的邻居,亚哈上尉,让他喝掉他的酒。’”